夜晚韩少功原文(夜晚韩少功)
1、月亮是别在乡村的徽章。
2、城里人能看到什么月亮?即使偶尔看到远处天空中一团灰色,也是在无数路灯中暗淡,在各种喧嚣中磨破,在丛林般的水泥建筑间稍纵即逝,却像一只死鱼眼,丢弃在五颜六色的垃圾中。
3、因此,城市人不得不使用公历,即记录太阳的历法;乡下人不得不用阴历,也就是记录月亮的历法。就连最新的农村青年,骑着摩托车,用着手机,脱口而出守时的方法,比如冬月初一,腊月十五,类似父母抓泥捧土。原因不是别的——即使他们的整个生活都现代化了,只要在农村,月光依然是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。摇曳在幼苗上的月光,在溪流上起舞的身影,在森林的剪影中与你一起轻轻移动的身影,还有受月光影响的虫蛙,无时无刻不在心里烙下时间的感觉。
4、相比之下,城市人是没有月光的人,所以几乎没有真正的夜晚,夜晚被制成了黑暗的白天,只有不眠日和睡眠日的交替,工作日和睡眠日的交替。我在三十多年漫长的一天后,来到了一个真正的夜晚,看着地上的光点被月亮从树荫里筛出来,忽明忽暗,忽聚忽散;听月光在林中叮当作响,撞击在草坡和湖面上。我熬过了漫长而严重的缺月,所以我把阳台设计得特别大,像一个巨大的托盘,贪婪地收集、积蓄月光,然后我可以拍打着蒲扇,躺在随光波飘荡的竹床上。正如我在一本书里说的,我伸出双手,看见月光流淌在每一根血管里。
5、盛夏的夜晚,太阳一落山,山里的暑气就会消退,从辽阔的水面和茂密的森林里传来的一阵阵凉意,有时能迫使人们添衣添袜,甚至裹上毛毯取暖。这个时候,北斗七星出现在了我的童年,织女星也出现了,妈妈或者奶奶讲的牛郎星。银河系里的星星多如云,密如雾,无限的宇宙和无限的天体的神秘崩塌了,把我完全吞噬了。我躺在阳台上吗?我已经在哪里了?也许我是一个无助的宇航员在失重状态下翻滚漂浮?也许我是一个无知的婴儿,独自迷失在沙漠中?也许我正站在永恒世界和绝对世界的入口处,被上帝召唤和质问?这是一个绝对诚实和完全坦白的时刻。
6、我突然明白了,所谓的城市,无非是逃避上帝的地方,没有上帝召唤和质问的地方。
7、山谷里传来长长的叫声,大概是被月光吓跑的鸟。